这已经是周敬亭出门吩咐宫人煮的第五壶茶了。他端着，比谁都稳，心里却忐忑不安。眼前局势是他前所未料的。
他比谁都知道宋渊行事缜细，即使是自己差点伤了宋渊的心肝，宋渊都只和自己暗较劲，怎么最近一让人摸不着头脑，二越来越粗心大意。
桑纪瑶看他把茶端进去，目光阴冷。他以笑声打招呼，看了看眼前的水雾。
丞相是在月儿正圆时被自己接进了宫，香风缥缈，和气酝酿。
宫墙，火光，都昏黄得如同画中的景物，轮廓模糊，色彩浓厚，真实，又不是那么真实。
一夜星空月正中，浮云不解黄粱梦。
第二日下午，日光开始式微的那一刻，街上行人来往，九曲夙分楼喧闹的街景被楼阁隔在外边。
来这儿折腾了望景衡好些时日的惊梁公主，终于被陛下的服软召回了宫。关西，皇帝派宋渊携王皑前去谈判镇压，公主和亲之事告一段落。
镇压？呵呵，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流放。
“白银之案，丞相担下了全部的罪过。他说怜英王谋反之后，秋兰山庄被划为国清寺的地产，以慰亡灵。”
夙分楼顶，有一雅座，近可观夙分楼九曲重楼飞檐勾栏之资，远可眺望整个京城，屋舍几千万间，皇城朱墙黄瓦。
望景衡看她又饮下一大口酒，干渴的如同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的人，酒入愁肠。
“唉，”她叫回望景衡眺望远处的脸，“他说他向宋渊骗了几千名将士，再到国清寺夺了地产，后来专心致志的炼了几个月的银子，呵呵。”
“他炼银做什么？”
桑纪瑶说得不尽兴，干脆一脚踩在桌上，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说为官之人，哪有不贪。打点上下，招兵买马，光复前朝，安慰先帝在天之灵……”
“别说了，再说给人听见了就不好了。”望景衡帮她满上酒。
皇帝心惊胆战这么多年，他知道丞相对他有异心，尔后终于变成了现实。于是怒不可遏，干脆连根拔起，当天晚上就下令株连丞相九族。
本来应该有许多人求情，可谁不想惹这大火上身。丞相意图谋反，谁跟风谁就是帮凶。
江仙人一心想见到皇上加官进爵，然后真成了现实，不过见过以后就被下令凌迟处死。
西风过，风暴呼啸许久，可不过等来一场白雪。
这事分量极重，使皇上一度将宋渊忘到了脑后。丞相担下来之后，宋渊除了失职，竟再也找不出任何罪过。
望景衡眉头蹙着:“你信么？”信真的是丞相谋反，信宋渊真得一身清白。说实话，他不觉得宋渊什么都没有做。
但是不想深究，和他望景衡做朋友，不问过去，不问以后，享受当下，予我好便是好。
桑纪瑶反问他:“你觉得呢？”
她叽里呱啦又灌下一口烈酒，表情就像吞刀子。望景衡抢过她手里的酒杯，关怀道:“喝不了就别喝了！浪费我上好的桂花酿！”
而桑纪瑶好像看不清眼前事，听不见耳边声，直接对着壶口把脑袋塞了下去，像只小狗对着壶子舔，这下好了，一壶酒化为乌有。
望景衡有好几次都强忍住自己把这脑袋摁下去的想法，倚着栏杆直叹气。
“我要是谋反，才不会先从银子抓起。得先找地方，到一个偏远的地儿，比如说北疆南疆什么的，到那儿做个贪官，贪个五年十年存下百万两银子，再与那边蛮子打通关系，招兵买马，来日杀回京城！”
望景衡越听表情越复杂，“说得你好像真要那么干似得，我告诉你，桑纪瑶，你醉了哈！别说了！”
祸从口出，所以他干脆捂住桑纪瑶的嘴，别喝了，也别说了。
桑纪瑶嘶哑咧嘴，他拿来自己手一看，她嘴唇上好长一条口子，但因为一直在看远景，自己没发觉。
“啊……抱歉，你这嘴怎么回事？”望景衡拿下自己的手。
桑纪瑶狡黠一笑，“你猜？”眼神迷离，双颊微醺。
望景衡露出一个怪恶心的表情，“别跟我说是宋渊亲的。”
她果然变脸，“怎么可能！是我不小心自己咬的，昨天晚上在皇宫里的时候，我在东暖阁外等皇上……”
“这么晚你在宫里干什么？”
“揭发宋渊，”望景衡双目圆瞪，她继续道，“还是明着来奏折都不上的那种。”
望景衡猛拍桌，双目睁得老大，“我以为他只是受了别人弹劾！没想到是你！哈？桑纪瑶，你与他有何愁何怨？一会卿卿我我，一会倒戈相向，这下好啦，宋渊此去关西千里，不知何日能返。”
“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你！”他毕竟不是经常动怒之人，气到了头上便泄气，干脆又拍了把桌子，坐下来。
桑纪瑶坐到他身边，看着朱雀门方向，眼前突然一片茫茫雾霭，“你说如果我是个女子，嘴唇破了该当如何？”
望景衡一脸不耐烦，“这你问我作甚？我又不是个女子。难不成你是？那我还要再向你道歉，男女授受不亲了。”
桑纪瑶:“切，小心眼儿。知道是我告发气成这样，你这么看重宋渊怎么不和他一起断袖？”
望景衡卒。
“我不太清楚。”
“那惊梁会怎么做？”
“她玩刀的时候会割伤手，然后一头扑进我怀里哼哼唧唧，”望景衡绘声绘色道:“你别看她看起来咋咋呼呼，但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声音如和风细雨，面目温和如塞上明珠。这个时候我会好好的帮她包扎……”
他讲的很投入没有错，但是桑纪瑶一脸向往的表情是什么鬼？望景衡连忙把她推开。
“我也想这样，”桑纪瑶叹口气。
现在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走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了，萧翰哥哥……
她站在楼阁上，转了一个圈。已经是晚上了，炊烟四起，灯火渐明。
然后目光，准确无误的落在南边的朱雀门上，南下关西，相隔万里。
梦里三更灯火，皇城依旧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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