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本来我是想要皇位的，是因着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后来我知道你志不在此，就也不这么想了。”燕云昭如此说道，“现在我依然想要皇位，是因为只有得到这个位置，才能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不被旁人左右。”
得到这个答案，谢瑜并不意外。
在她看来，燕云昭是一个把野心写在了骨子里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能察觉到。
而且谢瑜也理解这种野心。
毕竟燕云昭是唯一一个具有前朝血统的人了，而且他从小经历的事情，注定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权力对他有着天生的吸引力，更何况他也有足够的本事坐得起那个位置。
“那就可惜了。”谢瑜苦笑一声，“如此看来，恐怕你我二人……”
不得不成为敌人了。
这几个字卡在谢瑜的喉咙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到了这时候，谢瑜才发觉说出这几个字比想象中难多了。
燕云昭自然能从她的半截儿话里猜出那段话，他立刻道：“阿瑜，扪心自问，你觉得门阀世家能再将这天下的统治存续多少年？”
燕云昭问这问题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谢瑜愣了下，仔细思考要怎么回答他。
在今日之前，谢瑜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思来想去都没有答案，只因她所处的时代太特殊了。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皇权至上，就算有那么些个权利被臣子分走，也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但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却是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而且极为看重血统的，这导致了士庶之别大于天，像是唐璟那样的寒门子弟就算是通过科举被选拔了上来，也被世家大族瞧不起，很难跻身于上层。
在这样的情况下，终有一天寒门会忍受不了世家们占据大部分资源。
依谢瑜来看，这种世家统治的状态不可能再持续几百年，换而言之，未来谢家一定会和其他世家一起走向衰落。
在真正的历史上，魏晋南北朝时期闪耀历史的世家们，也是从唐代开始就渐渐衰落，成为了“旧时王谢堂前燕”。
这话谢瑜没有直说，但是燕云昭从她欲语还休的样子里看出来，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你也不认为世家这般是长久之道，可对？
谢瑜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种状态不会再存在多久了，可我更害怕等那一天到来之际，谢家会遭受灭门之灾。”
自古以来，每一次被逼到绝境的政变都充斥了血腥。
都是新派将旧派屠杀殆尽之后，取代他们的地位，重新接管利益分配。
如今的世家们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内在已经是一团腐朽，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已经算是家教比较严格的，其余世家中不乏败家子。
这些人富贵的太久了，对这样的奢侈生活没有了丝毫尊重，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基本上已经走到了自取灭亡的路上，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
燕云昭闻言，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世家掌权本就是不合理的事情，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又想要帝王做傀儡，又不想他们成长，怎会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而对于世家来说，也不愿看着天下太平安稳，天下太平安稳久了，就有利于帝王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这些年朝代交替，战火遍地，哪一次背后没有世家的推波助澜？”
“如此，天下永无宁日，对于百姓而言无非是一波又一波的战争，怎么熬都熬不出头的苦难。”
燕云昭说得很平静，但这些字就像是有千钧之力，压在谢瑜的心口上。
她如何会想不到呢？
这数百年间之所以没有一个大一统王朝出现，治理出盛世之景，就是因为世家们不允许。
他们也怕，在这样的盛世中皇帝手中的权力平稳增长，终有一天摆脱世家的桎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这一切谢瑜都很清楚，但她从来不敢细想，若是细思，自己所在的家族和家里的亲人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未来的她自己和谢琅，都将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阿瑜，你可知道，我设想中的朝廷，不是这样的。”燕云昭说道，“我虽喜欢四处征战，可我并非为了打仗和打仗，我是希望尽早一统河山，开创一片太平盛世之景，让百姓安居乐业，从此再无战事困扰。”
这话他的确是发自肺腑的。
年少时的燕云昭，曾经是一个很狂热的好战之人，就是喜欢战场上打败敌人的成就感，喜欢那种劫掠生命的快感。
他御驾亲征过许多次，也正因如此，亲眼见识到战争的残酷后，他才忽然明白战争对平民百姓意味着什么。
也是从那时他便下定决心，以战止战，让世上再无战事。
谢瑜看着少年认真的面容，心底有情绪翻滚着，让她说不出话来。
与燕云昭比起来，她自己竟然才是自私又不堪的那个。
她就算知道谢家是错的，也从来没有勇气反思自己，阻止这一切，只能在心里宽慰，说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抵抗不了整个时代，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回头去看，当真让人脸红。
“抱歉。”谢瑜抿了抿唇，许久之后吐出这两个字，“抱歉。”
燕云昭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道歉，可定睛一瞧，谢瑜眼中竟然还有泪水。
他一下子就慌了，方才说的那什么豪言壮语顿时都撇到一旁，紧张的看着她，笨手笨脚的就要给她擦眼泪：“阿瑜，你怎么哭了，是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谢瑜抹了把眼泪，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今日你说得没错，阿瑜受教了。”
既然已经错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这一刻，谢瑜心中也做出了打算，便是不能由得谢家这般走下去了。
她还是会尽可能的帮着谢家走下去，但是不能任由老夫人所说，将皇族都杀干净，然后扶持上来一个新的傀儡当皇帝，等哪日那个傀儡有了旁的心思，就再将这个过程重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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