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倒入碗中的哗哗声让辛桃回神，垂眸看去，她面前放着小半碗的桃花酿，再看李老那边，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无奈的笑了笑。
“这酒后劲很大，您少喝一点，过个嘴瘾留着下次再喝也是一样的，瞧您的架势，两坛好似都不够啊。”
李老趴在碗边嗅了嗅，稍稍抿了一口，醇厚绵延，果真回味无穷，比起他熬的茶，可真是好喝太多了。
“没想到，大姑娘还有如此手艺，我虽说有段时间没碰过酒了，却也能喝出其中的不同，这个味道，从未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您喜欢就好。”辛桃说道：“这是年关时节专门留出来的，想着送来给您尝尝味道，接二连三碰到了许多事也就忘了，等桃花开了，我多酿一些给您备着，能解忧的不知苦茶，还有桃花酿。”
满满的一碗酒很快见了底，桌上的菜却仍旧原模原样没动过，辛桃喝完自己的小半碗就没再碰过了，她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有人在身边还能放肆一把，这时候要是醉了，总不能指望着李老把她背回去。
在她的再三阻拦之下，李老还是一个人喝完了一坛的桃花酿，后劲很快上来了，打了个酒嗝趴到了桌子上，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眼泪顺着眼角就滑出来了，辛桃知道，他是想自己的儿子了。
另一坛桃花酿拿起来收好，找到厨房烧了水，给他兑了温水放到手边，辛桃就静静的坐在那等他哭完，顺带打量着这间快要被她遗忘的铺子。
“大姑娘可曾有过烦心事？”
半晌，李老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默默流了许久的眼泪，嗓子都沙哑了。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顺遂的。”
就在刚刚，她还因宋行水的身份陷入深深的迷茫出不来呢，小半碗酒下肚再想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只要人是她的，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一如既往，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老直起腰，抹了把脸，吸吸鼻子道：“让大姑娘看笑话了，自从我儿子下落不明至今，我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今儿个也不知怎的，自己就不受控制的出来了，到底还是没出息啊。”
辛桃把温水往他面前推了推，“为亲人感伤，人之常情，跟出不出息没有关系，其实说伤感，倒不如说是遗憾，您更在意的，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早就淡忘了吧，但我还挺羡慕您的。”
“羡慕我？”李老疑惑。
大姑娘小小年纪已经不愁吃不愁穿，还帮着两个镇子的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深受百姓爱戴，身边的人也都十分亲近，为何会羡慕他？
辛桃嗯了一声，笑道：“我说与您有些相似的经历，您大概不相信吧，唯一的差别就在于，您还能模糊记得您儿子的模样，我却只能靠画像来认识她，从我出生开始，她就不在了。”
李老听说过她的故事，很快对号入座，知道她说的是她早逝的母亲，流传的说法有很多，有说是难产大出血，生下孩子就走了，也有说是怀孕期间被人下了毒，最终毒发身亡，还有的说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前清河县县令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她，总归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这将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辛桃神色黯然，“可话又说回来了，虽说我不信鬼神，不信命，可却信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命数是早就定好的，该怎么过完这辈子，就得看你自己了。”
她笑了笑，接着说道：“最终能入土为安，也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有更好的活下去，才对得起这份圆满。
我曾在话本上看到，生前做尽好事的人，死后都会到天上去，化为夜空中的一颗星，时时刻刻注视着人间在乎的人，而生前坏事做尽的恶人，死后只配下地狱，受尽折磨，等来世偿还罪孽。
您的儿子死在战场上，为了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到晚上您瞧瞧，天上最亮的一颗星肯定就是他，他并没有离开，一直陪着您呢。”
李老刚收住的眼泪险些因她的话再次落下，咬牙强行忍了回去，说道：“大姑娘做了这许多的好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辛桃垂眸一笑，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救人的同时，她手上也沾了人命，算不算一边造孽，一边弥补？
“这间铺子太昏暗，太压抑，待的时间久了好心情也会变的不好，我重新给您修缮一下，挂上牌匾，从今往后这就是您与您儿子的另一个家了。”
“使不得使不得！”李老连连摆手拒绝，“您已经帮了我许多，我也想通了，不能再继续留下给您添麻烦，您给我的地契，我一直都有好好收着，这就去拿来还给您。”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辛桃拒绝道：“这间铺子早已归到了您的名下，与我没有关系了，您要是想独自经营，我就重新打造个牌匾给您挂上，您要是觉得太勉强，太累，我可以将这间铺子归到湘思阁名下，帮着您一起。”
“大姑娘……”
“二层用来赏星再好不过，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漫天星空了，您的儿子在那里，站的越高，您离他就越近。”
辛桃回到湘思阁，就看到了钱柜上摆着的一张鎏金拜帖，安娘告诉她是位口音很奇怪的老人送来的，说是诚心诚意，想见她一面，就算朋友做不成，至少还能谈笔生意。
辛桃挑眉，打开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跟她说了李老铺子的事，拿着账本去了里间，绝口不提帖子，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安娘心里有了数，下次再见到那位老人，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宁静的生活刚过了没几天，就被轻而易举的打破了，辛桃从没想过，辛兆竟然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即便是被削了官职，下了大狱，受了苦，吃了罪，从锦衣玉食到粗布麻衣，吃糠咽菜，也不见分毫悔过的模样。
就背着手大摇大摆的站在大堂，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一副下来巡视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高高在上的清河县县令呢。
“你来做什么？”
对他，辛桃不屑于给出一个好脸色，没拿着笤帚把人赶出去就不错了！
“当父亲的来看看不归家的女儿，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女儿？”辛桃冷笑，“你是进了趟牢狱再出来，头脑不清醒了？你的女儿在尼姑庵养胎呢，我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在我好好说话之前，赶紧离开，休要脏了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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