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偌大的别墅，清清冷冷，佣人们怀着对明日沉闷而机械的工作的倦怠沉沉入睡，他们头顶上层的房间里，却仍旧亮着一盏精致玲珑，古色古香的灯，过去酿就的月光被禁锢于其中，散发着朦胧而诗意的光亮。
光照在男人坚毅的侧脸上，他薄唇半抿，一对剑眉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微微蹙起，垂眼望着怀中的女人，心里酸涩一片，他许久没有尝到这种的滋味了，莫黎，他的爱人，深陷痛苦之中而他却无能为力。
我该怎么办？他自言自语道，伸手轻轻拂去莫黎额头上的一缕碎发，她的呼吸声清浅，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般，顾翡希伸手去触碰莫黎依然平坦的小腹，内心像是被温水浸润般格外舒适。
这个女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的坚强，是一面无形的盾，挡在他所视为毒蛇猛兽的地方，他的恐惧只有她能理解，她能看到，然后她会义无反顾，以飞蛾扑火之姿态去保护他。
说到底，自己还是欠了她太多。
顾翡希泛起一股内疚之情，轻轻抚摸着莫黎的小腹，试图感受到那里生命出现的迹象。
这是他们的孩子。
这件事足以让他激动不已。
也许是没有控制好力道，莫黎呢喃一声，竟然被他闹醒了，她睁开一双尚红肿的脸，淡淡笑了笑，“顾翡希，不要担心，我很好。”她说这话时，眼里还有残余的泪花闪烁，但声音却很平静。
“对不起。”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你为我受了太多苦。”他说罢一声叹息，直直落在莫黎心头，扑起灰尘一片，那些尘埃里有着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任它们烂在心里，以为这样就不会再记起。
但她错了。
莫黎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她把自己看得太强大，但当真正的痛苦来临时，她往往是最不堪一击的那一个。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厌恶我自己呢。”莫黎偏过头倚在顾翡希的肩上，她的气息吹拂过他颈间，酥麻。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激动的一样。
“为什么这个叫莫黎的女人要做那样下流的事情呢？为什么她会因为爱情而付出自己美好的青春，成为一个虚伪自私的男人的牺牲品呢？”莫黎握住顾翡希骨节分明，修长的双手，与他十指交握。
“这么愚蠢，肮脏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笑了，顾翡希心下刺痛，握紧了她的手。
“好痛。”莫黎想要抽手，却因顾翡希的表情而怔住。
他的神情是那么悲伤，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是心爱的宝物碎掉不能修补。
是笼中鸟逃逸出来头也不回的飞向碧空。
莫黎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的小腹出现一下不轻不痒的动作，是胎动。
当这陌生的感觉过去后，莫黎抬起头，发现顾翡希已经恢复了往事沉稳的模样，他朝她笑笑，手下的力道已然放松，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抽出手，但她没有这么做。
我们都是伤痕累累的孩子。
莫黎想，我和他是如此的相似，我们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有对爱人疯狂的占有和突然的胆怯，我们都一样自私而专断，然后就是这样表面光鲜的他和千疮百孔的我造就了这样一条生命。
这是不对的。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它会成为下一个莫黎。
下一个顾翡希。
我们的孩子，还会像我们一样活得惨痛。他将像他的父亲，过着每日提心吊胆的生活，拥有傲人的资本但内心空虚寂寞，不敢爱，又执着于被爱。她将像她的母亲，放荡天真，跌入叛逆的深渊永不复醒。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顾翡希将她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侧身躺到她身边，仰头看着那盏璀璨迷人但未发亮的吊灯。
顾翡希缓缓说道，“莫黎，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早点遇上你。”
他神情肃穆，“如果可以，你应该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都转移给我，那些噩梦，哭泣和泪水都应当让我来承担。”
莫黎与他对视半响，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笑道，“不必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当黑暗来临时，她再度看到了那张冷漠而狰狞的面孔。
他就像是个老朋友的一样在黑暗中等待着她，日复一日，从来没有失约过。
紧接着她也来了，她细长的眼里充满着残酷的精明与算计，她微笑的弧度恰恰好足够编织出一个关于爱的谎言。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
她的仇人。
她的亲人。
所有鞭打的痕迹都已经消失，她此刻皮肤如丝绸般光滑，然而心里的伤疤总是在结痂后又被人狠狠地扯掉，让血再度流出来，让过去的阴沉的记忆再度笼罩在今后的人生中，
“宝贝。”顾翡希转身将她揽过来，小心翼翼，生怕将她弄疼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痴望着她灯光下一双清澈如泉的眼，那里头藏着无限的哀隐与无望，他生怕有一天她会消失。
“答应我，别离我而去。”他语气中带着恳求，“莫黎，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不要前功尽弃好不好？”
他在她身边就会变成一个无礼而任性的孩子，提出一个又一个愿望，期待着被满足，莫黎只觉自己这颗心快要被他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对顾翡希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痛苦与恐惧。
“顾翡希，”莫黎叹息道，“我想睡觉。”
“好。”他盯着她，点头，眼里有失落一闪而过。
莫黎当做没有看到。
“明天我预约医生来帮你诊断一下。”他末了加了一句，生怕听到反驳，自己说完后便果断而迅速地闭上眼睛，莫黎瞧着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轻声道，“好。”
身旁的男人勾了勾唇角。
莫黎的视线越过他，看向那扇紧闭的窗，心头又涌现出一股想要推窗纵身一跃的冲动，没有恨，没有爱，一切都会结束，死亡仿佛是最好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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