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陆安卿的眼中充满了惊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不可，不可啊！士林乃国家基石，一旦伤了根本，我大梁便完了！太祖曾立碑，不以言获罪，这读书人杀不得啊！”
宣弘毅一阵冷哼，“陆爱卿，这些读书人眼下四处围攻官府，还带动当地百姓，若不是杀他一两个，恐怕天下就要乱了。此事朕自有决断，爱卿莫要忧虑，这天下之事说难是难，说容易也容易，这拳头举起来，谁得大谁说了算！”
陆安卿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脸上一片死灰。回头看了一眼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低落。、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福王，当年自己的恩人，其实是嗜杀残暴之人？
独断朝纲，没有一丝明君典范不说，还这般暴虐嗜杀，连太祖的碑石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说他以前展示在自己跟前地都是他的伪装么？
陆安卿步履虚浮，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在这多雨的春天里，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老去，想起当年与福王在云州，高谈阔论，相互诉说心中报复的场景……
再想着刚刚那一道圣旨，陆安卿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伤，任由眼泪流淌着，忽然跪在宫门前，大喊道：“陛下，不可啊！”
声音悠悠传出去老远，但很快便消散在细雨中，一天后，随着一道圣旨的发出，整天大梁开始动荡了起来。
先是京城闹事士子被抓进了大牢，再砍掉了几个领头闹事的士子后，整个士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哼！朕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风骨到底是有多硬！陆安卿，你可看见了？杀鸡儆猴，现在这些他们都安静了吧？”
陆安卿沉默不语，眼中已是一片死灰，只感觉这福王倒行逆施，这下是真得要乱了！
果然，在安静了几天后，再被砍杀士子的头七，一大群读书人走上了街头，手捧太祖当年昭告天下，不以言论罪，优待士人的文书，穿着素衣，撒着钱纸，踏上了御街，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
他们走到皇宫正德门前，没有想象中的破口大骂，大篇大论，而只是静坐在正德门前，以一种沉默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沉默，有时是对反抗最好的诠释。那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渺小却具有力量。
士子们一连坐了三天，整个正德门前都被京城百姓占满了，士子们不言不语，可百姓们却闹腾了出来。
“作孽哟！前几日被杀头的几个公子可都是文曲星下凡，太祖优待读书人，宫中还石碑为证，怎可说杀便杀了？”
“可不是嘛！国朝问鼎百余年，可从未听说过有杀读书人的先例啊！”
“这般倒行逆施，天子残暴无德，本就得位不正，还与庆人勾结，想杀了前天子！”
“什么前天子！那个天子是真得，这个是伪帝！”
这些百姓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居然也学着士人那般议论起国事来，但只有是有心人一听，便能明白，这几个都是托，意在挑动周围群众的怒火，比如伪帝勾结庆人准备向幽州下手的事！
民族大义有时真是一把最好用的利剑，哪怕是一个目不识丁之人也有着最朴素的民族认同感，经这几个托一番有意挑唆后，京城的百姓彻底沸腾了！
站在宫门上的陆安卿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默默地走下宫墙，走出皇宫，那些士子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又回过头，继续静坐着。
陆安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回到家后，在书房静坐了一夜，第二日的上午，家中的仆人发现自家老爷悬梁自尽了。
首辅自尽这自然不是小事，得知此事的福王忽然感到一阵后怕，连陆安卿都要抛弃他了么？是为了什么？就因为自己杀了几个闹事读书人？
得知陆安卿自杀的苏云也是大吃一惊，想起他前几日来寻找自己说得那些话，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没多久，她便换上了一身素衣，坐上马车来到了陆府。
说来好笑，她明明是这个家的媳妇，可却是一次都没踏进过这个家的家门。第一次登门，却不想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而来，一身素衣的苏云在给陆安卿上完香后，看了一眼一身缟衣，披麻戴孝的陆安卿夫人，道：“陆夫人，节哀顺变。”
“你这不守妇道的贱妇！”
陆周氏不但不领情，反而破口大骂了起来，“若不是你，我陆家怎会落得今日家破人亡的下场？！”
苏云无语，陆安卿自杀与她何干？
“你这扫把星，克死了相公婆婆公爹还不够，又要来害死我的儿子，我的相公，滚，滚，滚出去！你这扫把星，我家老爷不需要你来吊唁！”
“放肆！胆敢对太子妃这般……”
“罢了，火儿，咱们回去吧。”
苏云阻止了火儿，嘴里冒出一丝苦涩。
陆周氏的想法无可厚非，这时代的人就是这样迷信。
自己连续嫁了了两任丈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世人看到这两任丈夫的下场，会这样想也就不奇怪了。
这话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她既不能去责怪陆周氏，也无法开口解释什么，所以只能默默地离开了。
只是当她走出门后，王福却追上了她，低声道：“太子妃，这是我家老爷让小人给你的书信。”
“给我的？”
苏云有些意外，从王福手上接过信笺，回到东宫后，将信拆开，从上到下地快速读完，心中的谜团都解开了。
福王对陆安卿的母亲有救命之恩，难怪他会说忠义难两全了……
看着潦草的字迹，以及信笺上斑斑泪痕，想来陆安卿在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已是很绝望了，他没想到一向待人宽厚，把他引为知交的福王骨子里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本就对和顺帝极为愧疚的陆安卿，在看到福王大开杀戒，大肆杀伐天下读书人时，陆安卿终于自己知道是帮助了怎样一个人登上了天子之位。
这不就是助纣为虐么？而若没有他陆安卿，福王这皇位怎能来得这般容易？当看到正德门前的那些士子沉默的谴责后，陆安卿便生了轻声的念头，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唯有一死才能减轻点他的罪过……
苏云看完信后，忍不住叹息，目光幽幽地望着信笺的泪痕，低声道：“你有勇气去死，难道却没有勇气去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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