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帘低垂，冷香清幽。
花罩上蒙着翠绿色绣芙蓉的蝉翼纱，窗棱帘帐的缝隙间偶有阳光穿过，也被沾染上淡淡的绿意，透着几分清凉。
雪团儿贪凉，把个肚子趴在理石心的绣鼓凳上，四条小短腿垂在随意的垂着，微张着嘴露出粉红的小舌头。
岳代兰披着身江绸暗团花的衬衣，坐在妆台前梳妆，玉京立在后边，灵巧地替她挽了个福髻，挑了朵珠花簪在鬓边。见屋内无人，趁势稍低了身子，在岳代兰耳边轻笑道：“夫人没见柳絮儿恁副样了，这一回包管是成了。”
岳代兰从奁匣里挑了股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对着妆镜在鬓间比照，“且看吧。柳絮儿去请婶娘了？”
玉京点头笑道：“可不是，急不慌跑了去请。只是等二夫人来了，恁边早收拾了，断不倒让她拿着甚么把柄的。”
岳代兰只是冷笑，“只怕她们自做聪明。”
玉京从什锦格里拿了柴窑填白釉的菊瓣式盖碗，冲了蜜糖水递到岳代兰手边，“夫人放心，左右牵扯不上咱们。就是细审，自有恁位在前头顶着。”
岳代兰接过盖碗轻呷了一口，淡淡笑道：“我原还觉着她脾性太直，办不得事。没料到精细起来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谁说不是呢……”玉京话说了一半，绣墩上的雪团儿突然跳了下来，冲门口吠叫。
“雪团儿还真尽忠职守啊。”伴着说话声，赵令如主仆进了屋子，原本吠叫的雪团儿摇着尾巴，在她脚边转着讨好。
岳代兰忙接了出来，“小娘子今朝怎么得空过来坐坐。”
“照说嫂子病着，我不该过来叨扰。”赵令如边说边随岳代兰往凉榻上坐了，笑容淡淡，“然适才有人回说，红菱好像有些个不好。我知道嫂子这些日子都在屋里静养，恐怕玉京她们未必肯惊动嫂子。只是这样大的事，既然我知道了，断没有不告诉嫂子的道理。倘若有些个好歹，世人不说我糊涂，倒好像是嫂子存心似的。再则姨妈回来问起，嫂子也凭白的担不是。”
岳代兰实没料到赵令如竟会为红菱而来，在她想来，赵令如到底是亲戚家的小娘子。虽说大夫人托她照管院子，可是兄弟屋里的一个姨娘，她总不好过问。
然而，你有张良计，她自有过墙梯。
赵令如一翻话在情在理，逼的岳代兰措手无策，直问玉京道：“这事你竟不知道么？”又拉着赵令如的手，叹道：“妹妹也知道，我自打有了身子人总不大得劲。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都是婶娘帮着照看。红菱恁边也的确是疏忽了。”说完，便骂玉京，“你还在这里做甚么，还不赶紧过去瞧瞧，看是不是要请大夫。”
本来她是想一推二五六，只道不知。然赵令如上了门，也只好装出个贤良的模样。她心里还得意着，这会子再说甚么，只怕红菱也未必保得住胎，自己即牵扯不上，又能搏个好听的名声！
岳代兰的心思，赵令如看得分明。心下直是好笑，大夫人不在家，便把个姨娘闹得小产了。她身为当家主母，还想落好？莫非把旁人都当傻子了不成！不用说别人，就是大夫人她岂能看不出来？
“少夫人。”
玉京还不及出门，就走进来一个小养娘，禀道：“老夫人在姨娘屋里，叫少夫人过去！”
“甚么！”岳代兰惊立起身。
赵令如微笑垂首，婶娘还真是舍得下脸面，竟把老夫人都给惊动了。
岳代兰起身过猛，眼前不由一阵的发黑晕眩，玉京连忙赶过来扶了，岳代兰搭着她的胳膊，站稳了身子，心头依旧砰砰乱跳，问恁样娘道：“老夫人怎地过来了？”
“婢子不知。”养娘回了话，又道：“少夫人赶紧过去吧，老夫人面上不大好看呢。二夫人都被训得不敢抬头了。”
岳代兰听罢，心头一阵阵犯冷，强定了神色一步步颤颤微微地出了房门。
赵令如丰腻如玉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鄙笑，上前扶了岳代兰的手，且送且慰，“嫂子放心，没事的。老夫人也是一时心急罢了。再怎么着，她也要看着你肚里孩子的面上不是。”
岳代兰强挤出抹笑，外边日光炽烈，可她却是手足俱冰。
周老夫人铁沉着脸坐在堂屋上首，训端木晚道：“你嫂子不在家，你就该多操些心才是。却闹得家翻宅乱的，先是恁边的灯油险些断了，这才几日，又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红菱若是有个好歹，我看你怎向你嫂子交待。”
侍立在门边的乔老姆，见老夫人停下了话，忙禀道：“少夫人来了。”说话间，已打起了竹帘让进岳代兰主仆二人。
一见着岳代兰，周老夫人越发动了气，骂道：“你是个死人啊！”
岳代兰脚一软，扶着肚子跪在地上，哭道：“老夫人，孙媳实在是不知道。还是赵妹妹来告诉的……”
“不知道！”老夫人高扬了嗓音，拍着桌子骂道：“你做人主母的知道甚么！我告诉你，红菱母子若有个好歹，不用你婆婆回来，我就饶不过你。”
岳代兰伏在地上呜呜细哭，端木晚上前替她说情道：“这实在也怨不得老大媳妇，自打大嫂子往王府去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我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总劝她自己将养着。府里的事情，有我替她看着。只怨我不大管事，有些个道三不着两。所以下边老姆、养娘才渐渐的做反起来。至于说红菱的事，咱们且听大夫怎么说吧。再则……”端木晚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岳代兰，“老大媳妇还怀着孩子，到底是嫡子，老夫人还是先允她起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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