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苰回来时天已二更，进屋见端木芬还在专心志志地看邸报，他一面换衣裳洗脸净手，一面笑问：“你从来不看邸报的，今朝是怎么了？”话未说了，见她面上似有泪痕，微沉了脸色，“怎么了？大嫂子又给你气受了？”
“没有的事。”端木芬忙忙地收拾起从书房翻出来的邸报，微笑解释，“今朝收拾阿爹的物事，有些伤感罢了。”
端木芬并非不信陆苰，只是她尚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帐目交给了陆苰，自己可真就能抽身事外了。虽说江南关税是朝庭的事，可父亲的死，终究是端木家的事情。
她即不想、也不能全托给陆苰。
陆苰的星眸扫过小几上的邸报，心里涩然。
深沉的眸光投向灯下恁张柔和的脸，成亲已近一年，有名无实也就罢了。叫人憋闷的是，她处处提防着自己，视自己做外人一般。凡百的事情都藏在心里，就是受了委屈也不向自己诉苦，自己便是想护着她，也有心无力。
然她不愿多说，陆苰也不想逼问，只握了她的手叹息，“真是傻孩子，顶了恁一双核桃眼，倒叫我担心。明朝我又要出门，叫我怎么放心。”
端木芬飞红着脸，手却没有似往先恁般缩回来，多少令陆苰有宽慰一些，再又听她惊诧关切道：“前些日子不是才拉了虎贲营出去操练，怎么又……”
“不是操练。”陆苰凝视着妻子的红红的脸蛋，情不自禁在额头上一吻，又怕惊着了她，松了手往床褥上一躺，疲乏地吁了口气，“是太子并几位殿下要往小风口狩猎，特点了咱们随行。”
端木芬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都火烧似的，心口更是扑扑直跳，生怕叫陆苰瞅出来，赶紧挑灭了墙角的大戳灯，又放了花橱的纱帐下来，嘴里娇滴滴地埋怨道：“这不是御林卫的事情么，怎么又找上你们。”
“没法子。湘王开了口，咱们又能怎样。”陆苰仰面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无奈叹道，忽又睁了眼，隔着半入下的藕荷色帐子瞅向坐在妆台前梳头的妻子，“我听说你把小倌儿抱了过来？”
端木芬听问，手上稍稍一顿，“是啊。我是怕介时闹起来，没的吓着孩子。到时早些抱过来的好。”
陆苰点头，“不错，你倒比我想的细致。乔氏惹闹，你只管撵她出去，就是乔姆姆来，你只拖我身上！”
端木芬搁下羊角梳，瞅着陆苰映在铜镜里的半张脸，心头暖暖，嘴角稍稍弯起，“这些琐碎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的。你明朝还要早起，快些睡吧。”
“你不睡？”陆苰挑眉道。
端木芬取了衣架上的斗蓬，一面系起颈间的带子，一面说道：“今朝事忙，小倌儿挪过来我还没去瞧过，这会不去看一眼，怎么放心。你先睡了，我就来的。”
说话间，人已挑了纱帘出去。
陆苰微叹一声，无奈地躺下。
次日一早，端木芬送了陆苰出门，赵令如便谴了豆娘便来请。端木芬本待不去，窝在家里好生理了一理翻出来的邸报，然又不好推辞。再又想起姑母说“内外相为表里”的话，嘱咐安弗守家，她自己则领了平二娘、青禾往赵令如院子行去。
主仆一行人刚出了后廊，迈过乌油小门，顶头就见陆蒙从院门出来。
自他成亲以后，端木芬还未正经与他碰过面。这会碰着两下里吉都不免站住了脚。
“难得三郎今朝在家……”端木芬一言未了，陆蒙挥了挥手里的马鞭，向豆娘吩咐道：“碰着你正好，你告诉郡主一声，我和人跑马去了。晚上往醉花荫吃酒，让她不用留门。”说着，眸光自端木芬面上一扫，错肩而去。
端木芬瞅着他去的方向，一声长叹，因问豆娘，“三郎一直都这样么？”
豆娘喟叹道：“何尝不是如此呢。也亏得郡主大度，竟一丝儿都不计较。”
“你们也该劝劝他才是。”端木芬且说且行，“叫大伯父知道，他又有甚么好！”
豆娘道：“咱们哪里不劝，也要他听才好。”
说话间，一行人已过了穿堂。内院里乌压压地立了一地的老姆，诸人敛了话头，沿回廊步至东厢正堂，小养娘打起了帘子，报道：“二少夫人来了。”
赵令如满面堆笑地从里间迎了出来，“你可算是来了，我还说再着人去请呢！”
“多大点子事，你就这么着急。”端木芬说着话，眼眸已在汤、乔、魏三个老姆面上扫了一个来回。看来赵令如是踩着她们的痛脚了，从老夫人起竟都差了人过来。
三个姆姆恭恭敬敬地向端木芬施了礼，端木芬乜斜着眼叫免，随赵令如落了坐，见小几上摆着一本小册子，便问，“这是甚么？”
昨晚上西院发生的事，几个老姊妹都听说了，当下见端木芬发问，不敢轻慢了去，汤老姆垂首回道：“这是在园里当差老姆的名单。”
端木芬冷笑一声，“姆姆是欺咱们年轻糊涂，还是自己糊涂呢？咱们恁园子有多大，里边当差的上三层，下三层，有多少人？姆姆尚且都认不全吧？倒叫咱们看名册认人？”
连着几个问句，地上立着的三个老姆油亮的鬓角不由渗出了细汗。
魏老姆陪笑着上前，“老奴若揣着这样的心思，天也不容了。实在是园子里人多，咱们也都认不全，所以才拿了名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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