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泰殿的东里间，冉襄、冉泰兄弟两个分左右坐着，太子冉裕坐在天统帝下手边。
舒闻捧来个錾银小盘，里边盛着几丸米粒大小艳红丸药，天统帝接过银盘，一仰首把丸药倒进了嘴里，又拿起手边的茶盅，一气喝下。
不大一会，天统帝瘦削灰沉的面上添了几丝血色，人也精神了许多。
冉裕在旁看着，眉头拧成了结，喉头动了几动，待要说甚么，终究别过了眼去。
天统帝扫了眼儿子，冷哼道：“你以为朕愿意服食这些个玩意儿？实在是身子不好，精神不济，所以才不得以而为之。不然，等会大宴，朕吃到一半退席，朝臣们怎么想！“
“太子也是关心父皇。“冉襄微皱着眉头，“这些丸药终究是少吃的好。“冉襄素来也反对皇帝服食这些丹药，只是自知人微言轻，所以不大说。这会怕天统帝怪责太子，才出口帮声。
“唉……“天统帝长叹一声，“朕何尝不知道保养。如今能减的朕自己都减了。只是今朝不同往常，所以才吃丸子提神。对了，你恁个侧妃还在元妙观？你也该接了她回府才好。不然，陆家心里怕是不痛快。“
天统帝向来不将这冉襄看在眼里，可这回傅荣的事情，真是大出意料。尤其是冉襄将陆萱撵去元妙观，以示决心。对此，天统帝真是老怀安慰。自己百年之后，又多了一个压制陈氏的人。
不过，陆萱到底是陆家的女儿。不过太过了。这满朝的文武，天统帝也就还信着陆渊——在右相位置上一坐多年，即自成一派，也不偏向何人，凡事都能秉公处置。
不说远的，就如何处置傅荣。天统帝心里着实是为难，倒不是舍不得傅荣，只是怕冷了陆渊的心。
现下朝上，能与陈家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陆家了。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旦……太子仁弱未必能拿捏住陈道三。也只有陆渊能多少压着他一些。近年来，天统帝是越发地看重于他。
傅荣的事，本来天统帝还想招陆渊进宫好好说一说，不想他却能大义灭亲，免了自己的忧心。
为此上，天统帝心里着实记他的好。
“儿臣想着，过了这段就接她回来。不然朝臣们瞧着，说儿子一见陆苰立了功，就换了脸色，未免不大好看。”
天统帝点头道：“你这虑的是。不过，人家小女娘担心舅父，也是人之常情，你也不要太苛责了。接了她回来，好生宽慰宽慰。“
冉襄还不及应声，冉泰忽地接口质疑，“小嫂子我也见过几回，最是识大体的，这回怎地这样不知轻重呢。”
“事涉至亲，一个小女娘再识大体，你还指望她如何呢！”天统帝语气虽淡，却带了一二分的不悦。
冉泰结党营私，卖官龠爵，天统帝不是不知道。起先甚至是有些默认的。一来，他是怕将来自己不在了，陈家会对他不利。当年自己欲立他为太子，陈家虽没说甚么，心里哪有不记恨的。
他能建起自己的势力，至少还有自保的资本。
二来，几个年长的儿子里，也就他还算精明能干，自己百年之后，有他和陆渊在，陈道三也就翻不出大浪来。况且天统帝心底最深处还有一成考量，纵使冉泰夺嫡登基，也还是自己的儿子，总好过被外人霸了去的好。
天统帝的生母不过区区一个嫔，又不受先帝宠爱，按说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偏偏鞑靼犯京，朝廷南迁，离乱之际，众臣胡乱拥立天统，匆匆即位。所以，他能登基可谓是侥天之幸。
陈道三出身世家大族，当初他是拥立第一功臣。后来立其妹为后，一是报答，二来也是拉拢。本来君臣倒也相得，偏偏陈道三一心北进，恢复社稷。
可天统帝却是被鞑靼打怕了的。他从不认为大周能打过鞑靼，本来也是自高祖立国至今，四代君王，何尝在鞑靼手上讨过好去。
先皇登基不过三年，就死于乱军之手。是天统帝亲眼所见，安阳，于他而言是恶梦一般地方。而大梁城，不说离漠北有千里之遥，又有遂河天堑，石岭关雄居两狼山。又是前朝故都，还有运河连通江南，兼之地方富庶，正可创百世积业。
其后虽周得韬收复了漠北，可天统帝就是没有北迁的意思。为此事，君臣争执不下。起初，天统帝还只觉着是政见不和。可时日一久，天统帝不免生出疑心来。
安阳离着漠北不过两天的路程，鞑靼人换马不换人，只需一日便可兵临城下。即有了大梁，又何必犯险北迁。他陈道三到底是何居心！
本来么，自己的皇位，可以说是他陈道三送的。莫非，现下他又想收回不成！
总算天统帝不算昏愦之君，虽然疑心陈氏，却也没有大的动作。陈家的旁枝虽有削减，可陈道三当朝丞相的位置没有丝毫动摇。
及至立了太子，天统帝对陈氏的防范就更加用心了。他甚至任由冉泰把持朝政，以掣肘陈道三。
然近年来，冉泰越做些的事情，越来越不像样，以至于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甚至，连自己这个父皇也开始不放在眼里了。
天统帝可以容许他夺太子的位置，却不能容他造自己的反！
不过，冉泰到底是他最最心爱的儿子，他心里虽有些着恼，却不会就真的办了他，只是渐渐疏冷于他，望他能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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