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指算起来，据初来睦州还不足十日，统辖睦州全境的州府衙却早已改头换面，与先前几为云泥之别。
从来被洒扫的一尘不染的匾额，还残挂着混着泥浆的雨渍，在墨底描金的留白处甚是显眼。
门前左右堆满了克疫需要的物资和草药，就连左右两尊守门威慑的石狮子也未能幸免，曲绕的脊背上铺满了棉布帷帐，正是染病的百姓浆洗后铺陈晾晒的杰作。
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的，只唯独不见……
苏肃松开那医者，府内府外急张望了两眼，见四下左右竟无一人站岗值守，瞄了一眼苏翊的脸色，当即怒气大作，朝天震喝。
“人呢！”
“在！！”伴随着一声长鸣的惊恐应答，一行十余人影从府门右边的偏门处，急匆匆的赶来，二话不说，直接屈身跪倒在苏翊面前，头都不敢多抬一下。
“属下拜见将军……”
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最是中气足的时候，可乌压压的跪了一地，音量竟比之顽童的嘶喊还不如。‘将军’两个字，几乎是埋在了尘埃里，若不仔细倾听，还真听不出来说的是什么。
“李思，怎么回事！”
是的，又是这个时运不济，苦不堪言的李思。他刚下狱将人锁了，就连忙抽身赶了回来。
一见门口光秃秃的，连半个执勤的都没有，重锤了一下脑瓜子，拔腿就向关押那群大夫的柴房跑去。
这不，才刚把人都找了回来，就闻见门口有人发了彪，气都没敢多喘一下，带着人手就往这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苏肃不等苏翊发作，一脚踹在李思立着的肩头，硕大的脚印在他散发着热气的盔甲上陡现，逼得他不堪重击，直直斜身向后仰去。
李思顺力摔的四仰八叉，却也不敢多作一声。与苏肃偷偷交换了个眼神，赶紧撑起身子，在苏翊面前俯身跪好。佝偻着身子，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
只有他自己知道，苏肃这一脚是表面看着重，实则是不痛不痒。以苏肃的功力，寻常一脚绝对能致人内伤，躺上半月也不多，可刚刚那一脚，最多就是让他蹭掉点皮儿。
为的就是做给苏翊看，在火烧火燎的日头下，能消消火。
“李思，我走之前是怎么谆嘱你的，疫症凶悍势猛，一刻都不容懈怠，你倒好，带着你手下的亲卫，个个目无军纪。
你去城门报信，大可找来副将暂领管辖之权，一窝蜂的全冲到后庭，难不成是有金子，勾着你们的魂，要捡了去！”
苏肃拔剑指着李思大骂，煞有一副不说出个所以然，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气势。
余光瞥见苏翊的视线在自个儿的身上久久逡巡未离，偏离李思眉心半寸的剑锋，赶忙正了正。
“启禀将军与统领，并非咱们故意懈怠，而，而是事出有因，小子们不得已而为之啊。”
李思困在盔帽里的瘦脸，褶成了包子，满头大汗淋漓，不敢退开毫厘。
“事出何因？”苏肃闻身后沉静，苏翊不坑一声，紧张的手腕一抖，吞咽一口津液，继续相问。
仓皇中，李思怯畏的视线，忽而瞄到了苏翊黑成锅底的俊色，俯着的身子无意识的一寒颤，废话一字没有，挑着中要处，将前因后果吐了出来。
“属下走后，手下的亲卫闻见关押大夫们的后庭有骚动，生怕有贼人趁机作乱，抄起家伙就赶了过去一探究竟。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这穆大夫伙同一众染病的百姓，使的一出计！
他穆大夫与咱们的这些行伍之人没的话说，与那些有求于他的百姓可是话多的很。一见有百姓偷偷靠近寻他拿方子，当即他提出无法望闻问切，不得下药，那些百姓急着救命，只好造了声势，将咱们都引了去。
好一套的威逼利诱，将小子们都堵了不说，还趁机摸走了钥匙，将人都犯困在了柴房中。幸好属下方才过去的及时，没再酿成大错，不然一柄柄长戟刺下去，这州府衙只怕要多上上百个窟窿。”
李思半点不敢隐瞒，有甚说甚，叙完这一通是非，赶紧叩首认罪。
“无论事出几何，属下及手下亲卫们玩忽职守，未能悉听统领号令是事实。将军在上，要罚要打，全凭您吩咐，小子们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是，这穆大夫也着实可恶，他哄偏了快要不行的百姓不说，还为了一己之私，擅动跟随的大夫一起出逃，若非将军来的及时，恐真要让他得逞了去！”
苏肃将那穆大夫放倒后，丘南霜生怕此人还没脸没皮的硬要离去，无暇顾及身上的擦伤与狼狈，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狠劲儿摁着穆大夫的肩头，不容他在擅动。
旁听着李思与苏肃的对话，她这才明白过来，为首的这位将军，正是她爹丘里正日日念叨的征北军统帅苏翊。
强把穆大夫拖拉过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在苏翊面前，悲怆而跪。
“请将军为睦州万千百姓做主！”丘南霜硬逼着自己倒吸回怜弱不堪的珠泪，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意，竭力的控制话音，使得字正腔圆，能让人听得清楚。
“这位李将军说的不差，正是这老奸巨猾的穆大夫诓骗我们，为他铺下一条逃生路，才有了眼前这一遭。
我的同胞哥哥，全村三四十人的近邻近亲，还有成百上千的睦州百姓，都等着他来救命，他倒好，只想着自己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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