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恍惚,陆鹤川垂在身侧的手慢了一步,由着卷轴打在他的小腿与膝盖之间,又飘飘然的落在地上。
无奈失笑,只好躬身,将其捡起,“说的好好的,你怎的又耍起小孩子脾气,”站起身又停顿了须臾,他唇边的笑意渐朗。
“黎卫相争百年,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若是此次北境全线告捷,朝中自然无人敢在背后置喙我这个突然问世的太子一句。而对于你们苏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届时我为你名正言顺的加冠称王,既可告慰你故去父母的在天之灵,又能绝了你们多年来的心头大患。一箭三雕的明智之举,何乐而不为之。”
心头琢磨着陆鹤川这档子煞有介事的说辞,苏翊陷入良久沉默。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席话说的有几分道理。
此番黎国挑事,兴兵再起,是危殆,也是良机。
近十年来,北境战火纷争不断,百姓饱受硝烟弥漫之苦,黎国看似兵强马壮,精于骑射,实则内部空虚,国库损耗数以万计,若非日子过得实在艰难,他们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的挑衅,想靠打仗这种杀鸡取卵的法子抚慰民怨,稳定人心。
大卫地处中原腹地,又有淮南的天赐粮仓作以后盾,纵然被那些地方上的蛀虫侵蚀消折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算不上什么国泰民安,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
倘若此次陆鹤川亲征,自当要倾尽全力,不留余地的全面进攻,说不定负隅顽抗的黎国还真有倾覆的可能,如此一来,他们征北军的使命便能了结,更有太子的荣耀再上面顶着,朝中那些有的没的猜忌也能跟着烟消云散。于他们,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于陆鹤川这位新晋太子,亦是稳定朝局的大快人心之举。
只是,这些假设全然忘记了一点。那就是,陆鹤川就这副破烂身子,还能不能撑到从北境爬回来。
别看他这会面色红润,与常人无异,实则内里就是个一拳打不出来个响的软棉花套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只能听一半,信一半。
“佳和盛景固然好,可也得有命活着才能亲眼看见,”苏翊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让陆鹤川倚在缠龙金座上撑头小憩的身子,猛然一滞。平顺的呼吸一瞬间堵在胸口,撑在太阳穴周围的手指,清楚的摸到皮肤下的血管跳动的失了节奏。
轻眨了两下眸子,将身子扶正,闷笑的同时,借机长舒一口气,才不露声色的说,“不是告诉过你了,承扬一直在帮我尽心尽力的调理。否则,以我原先的模样,怎么可能撑过这么多日繁复而又劳苦的吊丧守孝。你想多了。”
“是不是我想多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耍嘴皮斗心眼!”苏翊黑着一张脸,说罢转身就朝殿外走,毫不拖泥带水,写满了冷漠无情。
陆鹤川遥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也没再挽留,想着来日还有机会,不必急在一时。谁知,那背影临到殿门口,又兀自停在了那处。
留下一句,“到了北境,你就给我留在封地的府宅里坐镇,哪都不许去。还有,出征的时间,定好以后,记得派人告诉我一声。”转角,就再没了踪影。
大殿空旷又安静,人走了,声音却还在殿中不知消散的久久回荡。听着放肆且霸道的命令一遍又一遍的由耳畔钻至脑海,陆鹤川掩在金案下的半截身子,终于松弛下来。
他就知道,无论何时,他都不会真的逆了他的心思去。除了......
天命难违,或许北境才是他此生就往的归宿。
黎国铁骑卷土重来,若想占得先机,必是要在这个‘快’字上大费工夫。
快刀斩乱麻,容不得洛京城这边多般准备,百般周祥,黎国十万大军南下的铁骑,就已然站到了燕州城向北五十里外的边界线上。
进攻之势,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全面开战的可能。
国难当前,人人皆有为国奋战的责任。北定王府自是不必说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抵达洛京城的第二日,苏翊便带着驻守在城郊,被划归至飞骑军的三万征北军领命先行。
所有军士轻装前行,辎重粮草随后,试图要抢在黎国全面进攻之前,抵达北境,与戍守在燕州城的五万征北守军会和,攻抗顽敌。
陆鹤川则是以铁腕定下了在朝中绝对的话语权,责令陆傕铭监国、吴易之辅政之后,于苏翊领兵出征后的五日之后,带着后备十万大军和绵延数十里的粮草车队,紧张赴北。
一切从简,轻行简装,若不是浩浩荡荡的大军从旁护卫着,丝毫让人看不出这是集大卫所有权势于一手的太子仪仗。
还是他从前用惯了的那辆荼白马车,只不过在帷幔内侧糊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油布,防风保温,又从外面不易让人瞧出,以他如今的状况,用着最是合适不过。
据说,这是昭卫驸马吴承扬亲口吩咐的。不仅亲自盯着侍从们糊好,又每日前来查看两次,才能放心。且一行车马,白日颠簸,入夜进城,从无一日破了规矩。
跟在后方的后备大军,虽有私下的议论,却也从未有人真的敢站在明面上说什么。毕竟这是太子亲征,从来养尊处优又细皮嫩肉的,与他们这些厮杀惯了的糙汉子肯定不一样,金贵些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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