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子神情淡漠，缓缓摇头，“没有办法。”
第一次服食下药粉只可压制病毒三年，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改良了一下，这才又延长了近半年。
他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纪五福无力地垂下双手，心里堵得慌，想哭哭不出来。
她已经用掉了两包珍贵的骨粉，一包用在一眉身上，一包用在乌拉乌身上，却也同时确认了，两包都没有效果。
苍耳子真的没有骗她。
“啊——”乌拉乌痛苦地尖叫一声，突然蹦起来一股脑地往室内的石桌下钻，嘴里模糊地说着什么“关门！太亮……”
这是恐水症的症状之一，怕风，怕光，怕水。
没多久，他的双眼开始出现斜视，唾液比之前更多地往下流，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杂乱呜咽声……
紧接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无力地捂着心口处，看起来十分难受，几近窒息。
阿布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很小声很小声地吠了一声，“汪。”
纪五福突然想起初遇乌拉乌与阿布的那个黄昏。
那日，她在阿布的半强迫之下救了被熊攻击至重伤的乌拉乌，在她替乌拉乌包扎好伤口之后，往山下走去，蓦然回头看时，看到阿布站在半坡之上，那远远望着她的身影。
就像现在这一刻那般，莫名的无助，就连下意识的摆尾，都充斥着浓浓的悲伤。
其实，阿布知道的……
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就要死了，而这一次，无人能救。
“汪汪。”阿布叫了两声，像往常一样用头碰了碰他的头，又舔了舔他的手，“呜。”
这一幕，终于让纪五福彻底红了眼。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苍耳子，“你真的没有办法吗？真的不是为了磨练我，才故意让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苍耳子的声音依然温和，“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纪五福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也知道，身为医者，尤其是像苍耳子这个年纪的医者，为病人治病已经是一种本能。
而眼睁睁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发作，却不上前查看，或试着抢救一番，只有一个缘由。
那便是，他也束手无措。
“汪汪！汪汪汪！”阿布突然又惊又怒地对着乌拉乌狂吠起来！
纪五福手指动了动，没有过去。
苍耳子看她一眼，上前探了探乌拉乌的鼻息，叹道：“走了。”
“汪汪汪！”
…
…
乌拉乌自小与家人失散，还失去了幼时记忆，如今也找不到人替他张罗后事。
苍耳子想将他葬回寨子的后山里去，纪五福动了动唇，到底什么都没说。
乌拉乌是汉人，却要葬在苗人的坟群里，那些苗人没意见么？
但想了想，苍耳子是寨子里的领主，他若发话了，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乌拉乌脖子上仍戴着与家人走失时的玉观音，她将它取了下来，妥帖地收藏好。
若有朝一日，她能活着遇见他的家人，那她就替他将这块玉交还他的家人吧……
也不枉与他相识一场。
看着苍耳子命人前来将乌拉乌运回去，她有些难过，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乌拉乌的骨头……你不是觊觎着么？舍得让他入土为安？”
所有生前服食过药粉的人，死后都有一定几率化为红骨。苍耳子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将他们的红骨分别归类，若下次遇上同样病症，便尝试着用同一种病的红骨粉来治。
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药效。
这丫头，一直对自己心里有怨。有事相求时便叫他“师父”，看不惯他的做法时就连声“前辈”都不愿意叫。
苍耳子看破不说破，“等时候到了我定会开棺查探。”
纪五福听了更来气，“乌拉乌那么可怜，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只要一想到往后有朝一日她接触的红骨里有那么几根的名字叫“乌拉乌”，她就浑身不自在。
与苍耳子接触的时日越久。她就越害怕自己被他同化。
如今，面对他石室里的那么多状态不一的红骨，她内心渐渐地也变得毫无波澜，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陌生人，她哪怕再为他们的生命感觉痛惜，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再者就像苍耳子所说，那些红骨大部分都是他们生前患了不治之症，而与苍耳子做下的交易——
他替他们延长三年寿命，而他们死后尸骨归他所有。
她竟渐渐地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就当她自私好了，以往她可以自欺欺人，可如今若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她又怎能忍受？
这些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吵，可又有什么意义呢？苍耳子转身离开，声音毫无波澜，“众生皆苦。”
活着便要经历生老病死，这个红尘里，又有谁不可怜呢？
…
…
阿布不愿意离开乌拉乌半步，纪五福又哄又劝又拖，然而这只大狗只知道一双眼粘在乌拉乌的尸身身上，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她。
它时而舔乌拉乌的手，时而去碰碰他的头，好像还在期待着奇迹出现。
见此一幕，纪五福又是一阵心酸。便不再强迫它，命人去端来一碗五香牛肉喂它。
明明那五香牛肉香气扑鼻，别说畜牲了，就是人都要被勾出馋虫来，可阿布愣是仅仅闻了闻，便别开了头，又专心地想去“唤醒”主人。
阿布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纪五福红了眼，头一回主动亲近狗这种令自己心里发怵的动物，她一把抱过这悲伤的大狗，把脸埋在它的脖间。
“阿布，乌拉乌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易村长说你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你得吃点东西……”
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得吃东西才能有力气，有了力气，你才能跟着去送他一程。”
“汪……”阿布抬起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有着她能轻易读懂的悲伤与不舍。
纪五福伸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他一定希望看到你去送他一程，对不对？”
乌拉乌的家人，只有阿图和阿布。阿图三年半前便因为狂犬病死了，如今只剩下阿布了。
阿布，你是乌拉乌唯一的家人了……
“汪。”阿布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看了看主人的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良久后，它开始低头一点一点地吃起那碗牛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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