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药性本寒，初时，还顺带压下了潮症，甚至令我发烫的身子松快了一阵，我趁这时间，找来了木盒，在里面仔细铺上几层厚厚的锦布，然后坐进空的浴桶中。
我呆呆看着那一尺见方的盒子。按常俗，死胎不吉，不能有棺材，也不能进祖坟......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将他们埋在何处。
两刻钟后，药性开始发作，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在腹中剐肉，疼痛比鞭伤那晚剧烈十倍不止，已身在事中，我更觉得害怕，却再无后悔药可吃，只能扒着浴桶拼命喘气，冷汗如雨。渐渐的，胎儿似乎也被疼到了，开始在我的肚子里翻滚挣扎。
后面神志恍惚，我似乎还听见了他们稚嫩的哭声。
“辛儿......”
我也在虚空处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从未见过的一个人，我却莫名知道他是谁，生我的王君罢？我竖起耳朵，但他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只虚无缥缈地唤了这一声，像是专程来提醒我这个身份似的，我不仅是苏奚迟，也是肩负责任的李淮辛。
又不知挨了多久，在一阵刮肠挖心的抽痛后，我的四肢陡然放松，瘫在浴桶里，此后，汜儿和铭儿就未再动过一下了。
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衣裤，又在浴桶里铺了一层，刚开始只能沾湿脚趾，到后面几乎没过了脚尖，我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觉得已经疼过，浑身酥酥麻麻、懒洋洋的，比起刚才油煎火烧的受刑，可谓十分舒坦，更想着没了这个‘累赘’，今后便不会被人拿捏、不用担惊受怕......我惨淡地笑出了声，不多时，竟牵着两只湿淋淋的小手，心甘情愿地朝深渊中沉去。
远处似还有人等着我们，我认出是谁，带着汜儿和铭儿欢快地奔了过去，其间路过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花桥”二字。
“这便是花桥么？”江明棋说过要带我去那里安家，果然没骗人。但我疑惑地看了一圈，像是夜里，到处都黑漆漆的，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嗯。”他点点头，抱起了铭儿。
我亦不知道他手中的那个为何是铭儿，同样看不清脸，只是知道罢了。铭儿的小手上像是沾了血，我心疼不已，用丝绢给他擦拭干净。
他忽然唤道：“阿爹！”
我惊了一跳，刚刚出生的孩子怎么就会说话了......？我也隐约记得他们明明还没有足月......
“走吧。”江明棋忽然道，我便懒得去想了，也牵住了他的手，前面忽然出现几间简陋的茅房。
“你搭的？”我问。
“嗯。”
“不怎么样嘛，难看。漏雨不？”
他道：“还没下过雨。”
又飘了一会儿，我在另一条路上看见一座巍峨华丽的皇宫。
“你想去那里？”江明棋看出了我的迟疑。那座皇宫的确更好。
我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本少爷岂是那种‘见利忘色’之徒！走，回家！”
我们便又朝着那茅屋前行。
但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具体是何事？我想得失了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我：“奚迟！苏奚迟！”
那人抓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晃，把江明棋搭的茅草屋都晃倒了，镜花水月也被搅得一团乱，我有些生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父亲，他满面焦急，正把我从血泊里抱出来。
“孩、孩子......”我哼哼着，想伸手去够那两只小手，回头却在浴桶的血水中看见一团乌青的东西，布满血丝。我呆了一会儿，在父亲怀中大声哭了出来。
————
凌景奕赶到驿馆时，正好遇见两个苏府的家丁将永州的坤医闵田峰架出马车，又急冲冲进了馆内，后面的药童提着配药箱，也追着跟进去。拜城宣慰同知苏平舆将大夫送进去，自己则在门口来回踱步，以拳击掌，“胡来，太胡来了......我不该逼他的......”他嘴唇发颤地咕哝着，忽然瞟见凌景奕，本就阴沉的神情更加扭曲。
凌景奕不好再往前一步，僵在驿馆门口，片刻，转身走开，换为立在半条街外的巷口处，因无人在近前窥探，他并不知里面出了何事，设想了数种情形，都是不好，他吩咐手下：“去把流霜阁里所有的药......”又忽然停住，岂会缺人参鹿茸那些东西？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便送。
忽见房顶上掠过一道白影，凌景奕一惊，点地急缀上去相拦，可顾弦非的武功超群，他擅长的却是沙场上震慑敌人的刀枪棍棒，轻功略差，越追越远。顾弦非此刻也没有心情理会，几个弹指，重重落在苏平舆面前，简略说过几句，就甩袖快步进去了。
凌景奕看见苏平舆的态度，便知道此人也是知情的，心中愤懑，只得重新走回巷口处站着。
过了辰时才看见驿馆熄灯，这时天也亮了，他看见闵田峰从驿馆出来，由苏平舆亲自相送，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他也才能稍稍放心，顶着一头积雪，慢慢往流霜阁回去。
再见到苏奚迟已是五日后。
此时关于缊纥提与圣子的事已经在晋城传开，苏奚迟道：“有人说郁久闾伐灼只是想寻个打仗的借口。也是，过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圣子了。”
“但缊纥提那种人物亲自前来，又不像是玩笑。”苏奚迟抬眼，含笑注目凌景奕。心中却疑惑，此人从未露出过这种出神的模样，现在却像痴傻了一般，“凌大人怎么看此事的？”
凌景奕却只能看见面前之人。苏奚迟如一般坤子，带了精致的妆容，遮盖住病气和疤痕，在窗外雪色的映照下，俊秀挺拔，神色言语皆是为他专门准备好的，疏离淡薄又恰到好处。
他更怀念此人灵动飘然的时候，却不知是失去了，还是不会向他显露。
※※※※※※※※※※※※※※※※※※※※
天，好险，差点忘了一万字任务……下班回来赶的……所以这章好短……
喜欢弄妆请大家收藏：(www.zmxs.net)弄妆芝麻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