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缀着补丁，里面填塞着稻草的厚厚门帘被突兀地掀起一角，一卷风雪粗鲁地抢了进来。
“老魏，今儿你这里可够清净的啊。”
戏谑的声音尾随着寒意扑向蜷缩在柜台后面，闭着眼睛的老人。老人浮肿的眼皮动了动，缩在破旧棉袄中的双手蠕动一下，没有开口。
声音的主人按了按随意别在腰间的长剑，大踏步走到房子中间，瞅了一眼冷凄凄的炭盆，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踱着步子来到柜台前，视线越过斑驳皴裂的台面，朝地上觑了一眼，冷笑转换为得意之色。
一阵黑色的疾风掠过，中年人以与他年龄不符的迅捷动作端着一樽精致的炭盆回到原来的位置，眉宇间志得意满之色愈发明显。
“老魏，我早就劝过你，好东西要拿出来跟大伙分享。这下好了，只有我一个人承你的情了。”
老魏撑开眼皮，冷冷地扫了一眼犹自端着炭盆的男子，颌下的灰白胡须抖了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担心这身没穿几天的官服被烙出个窟窿，你就尽情享用好了。”说完，老人又闭上了眼睛，身子缩得更紧了。
中年男子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将小炭盆置于桌子上，一边心疼地扑打着袖口上的灰尘，一边梗着脖子争辩道：“衣服破了可以换，身体冻坏了如何是好？”
他见老人不为所动，心知自己占了上风，得势不饶人地续道：“老魏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没有一点儿游侠的气概。不是絮絮叨叨那点儿酒钱，就是自己抱着个炭盆却让客人受冷，全然没有公子的丝毫风采……”
老人骤然睁开双眼，一缕精光划过浑浊的眼珠，冷漠地注视着男子。
“游侠？如果你称得上游侠，我自然以游侠之礼待你。但这么多年来我所见的是一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无赖，让你进来已算抬举你了，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在我面前提及公子！若是再这般不识相，休怪我不客气！”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左手握住了斜在腰间的剑柄。然而转瞬间，他的脸上堆起了最真挚诚恳的笑容，微微躬着腰，踏着小碎步来到老人身边，双手恭敬殷勤地搀住老人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魏老，难得今日这么清静，让我陪您把酒言欢，岂不妙哉？”
老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男子灿烂的笑脸，似乎想要将他看穿。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男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到放着炭盆的方桌前，摇摇晃晃地坐在了长凳上。男子搓了搓手，踮着脚折返回柜台，视线在盛酒的坛子上游移不停。
“右下角的棕色坛子。”
男子顺着老人的声音望去，看见了一个落满灰尘，分不清颜色的坛子，眼睛立刻闪现出璀璨的光辉，仿佛发现了蒙尘的和氏璧。他弯下腰，双手捧出酒坛，鼓起腮帮子，卯足力气吹了吹厚厚的积尘，又用袖子仔细地擦拭了一番，满面红光地走了回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老人瞥了瞥男子，言语中不无讥讽。
“老……魏老，您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了。您服侍公子多年，什么样的美酒佳酿没有见过。可怜我一个乡下人哪有机会大饱嘴福？”
男子嘴上不停，手上不止，右手已然拍开了坛口的封泥。
“嗯……真香！魏老，我可真佩服您，日夜守着如此香醇的佳酿竟能无动于衷。”男子抿了抿嘴唇，“既然您让我把酒拿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男子拎起酒坛就要痛饮一番。嗒嗒嗒的声音阻止了这一鲁莽的举止，他停下来，不解地望着老人。
“这么好的酒让你一个人独吞了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老人耷拉着眼皮，瞧都没瞧男子尴尬的脸色，“去柜台后面拿两个陶盏。”
男子的嘴唇张开又合上，目光在坛口停了一瞬，脸上随即爬满了乖顺的笑容，“您稍等，我马上去拿。”
他小心翼翼地把悬在嘴边的酒坛放在桌子上，旋身奔向了柜台。老人的眼皮向上抬起一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魏老，这是您的，这是我的。”
男子将只倒了一半的陶盏捧到老人身前，自己近前陶盏中的美酒却几乎溢出来了。老人视而不见，端起面前的陶盏，眼神变得恍惚迷离，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好像在念叨着什么。中年人目睹老人的神情，竟收起了嬉笑的嘴脸，跟着肃穆庄重起来，倒有几分威严之相。
“唉……”老人蓦地叹了口气，陶盏中荡起一圈涟漪，接着举起陶盏一饮而尽。“咳——，咳咳——”
“老魏，你没事儿吧？”
老人伸出手掌打断了中年人的嘘寒问暖，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还有萧瑟和怅然。
“平日里总是嫌我不拿出好酒让你喝，此刻佳酿当前却又发起呆来，是何道理？”
老人不冷不热地调侃着中年男子，后者才发现酒液已经越过边沿儿，滑落到手背上。他讪讪地笑了笑，俯下身去，伸长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咳咳——，咳咳咳——，”男子猛烈地咳嗽起来，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好你个老魏，原来方才那几声咳嗽是被酒呛得，害得我凭白伤感了一番。”
老人凝视着男子略显浮夸的表情，眼中渐渐涌起了点点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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