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汐的微笑打消无忌的挂虑，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母亲说。“母亲看看我是否长高了？”他站起来，伸开双臂，转了一圈。
“嗯，长高了，是个大人了。”子汐的脸上荡漾着关爱的表情，笑眯眯地打量许久不见的儿子。“无忌，你见过大王了吗？”话锋一转，她问儿子。
提及父王，无忌有些颓丧。他收起见到母亲的兴奋和喜悦，重新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父王尚在睡觉，孩儿没有见到他。”
一抹忧虑在子汐的眼中一闪而过。“大王有午休的习惯，几乎每日午后都要小憩，你为何这么沮丧？”
“孩儿知道父王的习惯。”无忌抿了抿嘴唇，努力控制情绪。“此番孩儿随苏子去燕国，出使秦国，见到一些事情，心中颇有感慨，想对父王倾诉。”他攥起拳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母亲，以前孩儿一直认为大魏纵然不是七国中最强的国家，也只稍稍弱于秦国，魏国的百姓安居乐业，过着富足幸福的生活。孩儿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雪。他再也憋不住了，一股脑将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讲给母亲听。说完之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心情反而愈发沉重。
子汐心疼地凝视着儿子又黑又瘦的脸庞，沉默不语。一抹若有还无的忧伤笼罩着母子二人，宫室中陷入怪异的沉寂中。
过了好大一会儿，无忌的脸色缓和下来。“母亲，我本想去邯郸看望姐姐，由于急着赶路，没能成行。”他负疚地低下头，避开母亲的眼睛。
“你有要是在身，娈儿不会怪你的。”子汐安慰儿子，“你饿了吗？我让芙儿给你端些好吃的。”
“母亲一说，孩儿还真有些饿了。”无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嘻嘻笑着。“孩儿觉得有好几年没吃过母亲做的糕点了，馋得直流口水。”
子汐宠溺地嗔了无忌一眼，招呼侍女芙儿端来糕点蜜饯，再盛一碗银耳莲子羹。芙儿点头称是，去取食物了。无忌把带着老武和小武来大梁的事情告诉子汐，言语间不无唏嘘怜悯之意。子汐夸赞无忌的做法，不建议他们爷孙长期住在衡翌的府中。她分析说老武这样的武卒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为了孙儿的缘故才低头求人。如今住在衡翌那里，一时半会儿倒没什么，时间久了只怕会不自在。
无忌深以为意地点点头，问母亲应如何安置他们。子汐建议他为老武找件事情做，虽然他瞎了眼睛，失去双腿，但武卒出身的他总是能做点事情的。至于小武，要么让他遵循老武的意愿加入军队，要么效仿卫庆，加入守卫丹宫的禁军。听到“卫庆”这两个字，无忌的眼睛黯淡下去。他马上从失落中恢复过来，继续聆听母亲的建议。
他发觉自己的母亲对每件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而且直指问题的关键。恍惚间，他在母亲的身上看到秦国宣太后的影子。他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他的母亲温文尔雅，谦逊低调，与那个霸道的妇人一点都不像。
芙儿端来香甜的糕点和蜜饯。无忌将老武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左手一块枣糕，右手一块蜜饯，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或许只有在母亲身边，他才能做回一个孩子。
无忌吃光所有的美食，毫不顾忌地打个饱嗝，引得芙儿窃窃发笑。听到侍女的笑声，无忌有点窘迫，有些害羞，甚至不敢看芙儿。子汐觉察到儿子的异样——之前他一口一个“芙儿姐姐”，从来没有脸红过——意识到他已不再是那个纯净得犹如阳光的男孩。他已见识到外面的世界，领略到人生的复杂和艰辛。他已长大了。
子汐的心中泛起淡淡的伤感和不舍。人们常言父母盼着子女尽快长大，等他们真的长大了，又觉得还是小时候省心。人，终其一生都会在矛盾之中。他已窥的情感的门径，希望不要为此所伤，所误。子汐默默地祈祷，祈望儿子一生顺利。
喝下银耳莲子羹，无忌接过子汐递来的方形细麻布，擦了擦嘴。“母亲，孩儿再去拜见父王，稍后再来陪您说话。”
“无忌——”子汐轻呼儿子的名字，欲言又止。
“母亲，”无忌一脸疑惑，“有事嘱咐孩儿？”
“没有，没有……”子汐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她顿了顿，声音正常了。“近来，大王心情很好，你注意言辞，切莫惹大王生气。”她想了想，补充道：“晚上我给你做爱吃的饭食，早点回来”
无忌觉得母亲与他离开前有些不一样，仓促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他一心想着尽快向父王进言，没有细想母亲怎么了，简短地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出子汐的宫室。沿着蜿蜒的走廊疾行，无忌对遇到的寺人侍女视而不见，暗中组织言语，思索如何将看到的事情禀告父王，触动父王的心弦，激发父王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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