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脖子却没有转动。他好像受到强烈的干扰，分辨不清牛奔在哪里了。在牛奔的手掌距离老武的脖子约莫一寸的时候，老武的肌肤感触到微弱的气息。老武的嘴角挂上淡定的微笑，弯腰，旋身，伸手，一气呵成。围观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看清老武接下来的动作，牛奔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又来了一次狗啃泥。
这次，杨老四没有嘲笑出丑的牛奔，而是像撞上鬼怪似的，愕然地望着老武。跟随牛奔的少年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闭上嘴，惊恐地瞪着眼睛，好像被攫走魂魄似的。
“好！好！好！”魏无忌一边踩着台阶走向老武，一边由衷地鼓掌，毫不掩饰赞赏之情。“老武不愧大魏军中的精锐，无愧‘武卒’二字！”他站在老武身前，恭恭敬敬地向后者行了一礼，然后环视那群少年，目光缓缓地在他们的脸上滑过，最后停在仍然趴在地上，满脸通红的牛奔身上。“现在你们认同老武教授你们武技了吗？”
牛奔躲闪开无忌的眼神，脸颊更红了。三个呼吸之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挺直腰板，来到老武近前。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流淌着坚定的神色。“武先生，我牛奔以貌取人，小瞧于您，请您恕罪。”他单膝跪倒在地，垂下头。“若您不嫌弃我等鲁钝，请您教授我们击技之法。”
老武伸出双手，准确地落在牛奔的肩膀上。“老头子担不起如此大礼，快快请起。”他干瘦的双手发力，牛奔身不由己地站起来。“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身手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脑瓜也好使。能够教授你这样的少年，是老头子的荣幸。”
被轻松打败自己的老武一夸，牛奔更不好意思了。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他灵机一动，冲着他的那群兄弟们喊道：“还不快点过来拜见武先生！”
少年们也算机灵，明白此时最好乖乖地听牛奔的话。况且老武的武技彻底折服了他们，他们打心底想向老武学习。于是，少年们——包括杨老四和他的兄弟们——哗啦啦地走到老武前面，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喊道：“请武先生教授我们武技！”
老武开心地笑起来，双手做出搀扶的动作。“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都起来……”恍惚间，时光褪下留在老武身上的痕迹，他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武看到爷爷笑逐颜开，脸上散发着青春的活力，不禁心头一酸，一滴感动的泪水无声地自他的眼角滑落，跌入尘埃中，没了踪影。
“公子，”衡翌悄然走上前，轻声对无忌说：“在老武的悉心指导下，三五年之后，这些人必成为公子强有力的臂膀。彼时，公子便可以实现心中的夙愿，重振大魏，再现往昔荣光。”
无忌微微皱起眉头，咕哝道：“三五年？秦人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吗？”他盘算着再次向父王进言，说服父王马上变法图强。
将府邸中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无忌和衡翌回到王宫。衡翌与无忌告别，前往禁军住处。无忌沿着蜿蜒的长廊走向母亲的宫室，一边思索如何劝说父王。想起那日在父王的宫殿所见种种，想起父王日益衰老的面容，愁闷之情在无忌的心底泛滥。
大魏真的无望了？这个颓丧的念头在无忌的脑海中回荡。不！他厌恶地摇了摇头。为了大魏的子民，为了守护大魏牺牲的将士，大魏必须强盛起来！如果父王听不进我的劝告，我便请圉哥哥帮我。圉哥哥？一丝怀疑在魏无忌的眼中掠过。他还是那个照顾我，疼爱我的圉哥哥吗？无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摒弃这些困扰他的思绪。他不想母亲看到自己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让母亲为自己担忧。
站在门外，无忌悄悄地活动面部肌肉，驱散忧愁。他咧了咧嘴，试着挤出坦然的微笑。几次之后，他认为不会引起母亲的猜疑，抬腿走进去。
“母亲，我回来了。有没有好吃的，我饿了。”像每次出去游逛，回来的时候一样，无忌有意扯着嗓子喊。
子汐面带甜甜的微笑，像一阵轻风似的迎出来。“有，有，有，都这么大了，还是改不了贪吃的习惯。”
无忌松了口气，庆幸母亲没有察觉到什么。“太好了！我要喝一盏银耳莲子羹，吃两大块糯软的香甜枣糕。嘿嘿——”
“好，我这就让芙儿给你端来。”子汐宠溺地刮了刮儿子挺直的鼻梁，嘴上笑容愈发甜蜜。
“母亲最好了，谢谢母亲。”无忌有些羞涩地躲开母亲，两三步来到案几旁，抓起一颗梨子，咬了一大口。“嗯，又脆又甜，真好吃。”
无忌略显浮夸的演技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子汐嘴角的微笑被心疼取代。眨眼间，便又恢复到前一刻的笑容。
说话的功夫，芙儿端着托盘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银耳莲子羹和枣糕放在案几上。她向后退下的时候，偷偷地抬眼瞄了瞄已然大快朵颐的无忌，一抹娇羞的红晕在她的脸颊上绽放。
“好吃，好吃……”无忌一边痛快地吃着，一边模糊地咕哝。“我感觉太久没有吃过母亲做的糕点，没有喝过母亲熬的羹了。”
这句本是赞扬的话语却不经意间触动子汐的心弦，令她想起远在邯郸的女儿。她扭头望向外面的天空，思念之情浮上眉间。
“母亲看什么呢？”
儿子的话让子汐回过神，她抛开对女儿的思念，回过头，笑吟吟地说：“没看什么。”她飞速地转移话题，“你慢点吃，不够吃，我再让芙儿给你拿。”
无忌将手中的小半块糕点塞进嘴中，一边用力地咀嚼，一边下咽，还一边回答母亲：“够……够……吃，咳——”他抬手挡在嘴边，避免喷出嘴中的枣糕。
子汐快步来到儿子身边，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喝点莲子羹，都这么大了，吃东西还被噎到。”她关切地嗔责无忌。
无忌端起莲子羹，喝起来。他还想向母亲撒娇，却因嘴巴里的流食而被迫放弃。咽下食物，无忌长长地舒了口气，发出舒服的呻吟。“母亲，今日我在王宫附近找到一处漂亮的宅院，已命人着手收拾。过段时间，我便可以搬过去住了。”
子汐的手在无忌的后背上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之前的动作。“如果你缺钱买东西，告诉我，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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