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苰夫妻俩有慨叹的工夫，尚仲贤跪在乾泰殿的御书房内，手上捧着个一尺见方的乌木匣子，“陛下，臣之罪万死难孰。只是叶大人却不是臣害死的。这个匣子是叶大人生前交给罪臣保管的。他曾有明言，倘或遭遇不测，便将此匣交于陛下。”
冉襄看完手中的账目，才抬眸看向尚仲贤，也不示意内侍接过木匣，咬牙切齿道：“朕真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你们至朕和先帝与何地！”说着，猛地将手中的小轴掷了出去，叭一声击在地上铜熏笼上。
内府、内侍省、户曹三方互相勾结，冉襄心知肚明，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胆大到如厮地步。早先，内府采办木料有七十万贯的出入，他已然觉着数目巨大。可看了尚仲交上来的账本，他才知道自己真是“见识”有限。上边随便一笔账都是过百万的。
“臣之罪，叶参之罪实不可恕。然则。”尚仲贤抬眸直视冉襄，“即便如此，能杀叶参的也只有陛下、只有国法。他人岂能越俎代庖！”
叶参是怎么死的，之前冉襄或者还有些不明白，到了这会心里明镜似的。
不是尚仲贤，就是舒闻。
想到这里，冉襄终于示意内侍将木匣子拿上来。
匣面上雕的是鸳鸯荷叶纹，且微微地泛着幽光，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一枚雀卵大小的铜锁看起来牢不可破。冉襄晃了晃匣子，里边哗哗直响，冉襄问道：“难道没有钥匙么？”
“有的。”尚仲贤又摸出锦囊承上，冉襄从内侍手上接过来倒出一枚小铜锁。开了匣子，里边是厚厚一叠书信。冉襄取了第一封，展开来只看得三两行，面色就变了。待再看了几封，脸上便已是一片刹白，厉声叫道：“传舒闻。”
舒闻这几日原是告病在家，然尚仲贤一入宫，便有人报信于他。虽不在尚仲贤因何而来，仍赶紧入宫侯着，这会听得冉襄传唤，急忙提着袍摆入内。眼瞅着冉襄神色不愉，大不似先前。兼之尚仲贤又跪在地上，舒闻心下惊疑不止，跪下行礼，“老奴磕请陛下圣安。”
冉襄冷哼了声，也不叫起，“舒内官，你在宫中数十年，咱们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舒闻圆滚的身子僵了一僵，伏下身去，“老奴惶恐。”
冉襄冷笑道：“你还会惶恐？惶恐还能做出这些事体来！”说着，冉襄将案上的几封信全掷到舒闻面上。
舒闻自幼入宫，从不曾正经念过书，因在皇子龙孙们开蒙的十王宅做粗使，一则他本性聪明，二来自己用心。时日一久颇认了几个字。及至成了天统帝近侍，又做了宦者令，他自己也怕叫人笑话，颇在文字上下了些功夫。莫说几封信了，就是粗浅的诗文他也能做得几句。
只是这会他看着信中内容，尽管已是十月天气，额头上亦冷汗直冒。
冉襄阴冷地声音又自头顶传来，“你现下还有甚话可说！朕真是没有想到，你竟做得出这样事体！”
懿文太子的事，冉襄一直都以为舒闻不过是从旁挑拨、扇风点火罢了，没想到恁个害死自己三弟，装有人偶的铁匣子竟然是他着人埋的。
舒闻在宫中多年，经历大小风浪无数，最初的惊惶过后，镇定了下来，“事到如今老奴也不敢辩说。只是……”他犀利的眸光陡然投向尚仲贤，“二殿下与叶参并不十分相熟，这样的机密事情为何要嘱托于他。咱家没有记错的话，尚大人二殿下渊源极深啊！”他投向尚仲贤的眸光，怨毒、阴狠，好似要活剥了尚仲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尚仲贤竟会抖出这桩事情来。他更不明白的是，叶参死了，他瞎折腾甚么？就因陛下在查叶参的死因么？这桩事不说做得天衣无缝，纵是有些旁证，陛下恁么个仁弱性子，若没有实证断不会处置的。他为何要将这桩惊天大事给说破了去。
尚仲贤却不紧不慢地道：“我虽是二殿下门下出身，可二殿下生性多疑，除了银钱上的事并不与我多说。至于叶参。谁人不知当日户曹全握在二殿下手中。”
舒闻冷哼了声，还待要说甚么，冉襄厉声喝道：“够了！”说着厉如刀锋的眸光直刺舒闻，“既然承们恁个铁匣子是你着人埋的。来呀，将他去冠押往北宫！即着羽林卫往舒家拿人。”
谭新京一直领着内侍在外等侯，听得圣令，应喝一声率众而入，至舒闻面前，唱了一喏，“老内官，得罪了！”说着，便去了他的冠带，正待令人将他捆出去，舒闻忽又大声叫道：“陛下，当年埋铁匣的内侍，老奴还留在府中，陛下何不传来问问，当日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冉襄怔了神色，当年的事情他隐约猜到一些，可在他的认知里，主谋自是冉泰。现下舒闻这么说，他心头没由来的一惊。尚仲贤更是慌了神色，有些失态地叫道：“你身为宦者令，谁着人去埋铁匣子，还用说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舒闻已经是全然豁出去了，斥开身旁的内侍，直立起身子，细眸中透出幽幽的冷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奴也罢，二殿下也罢，都不过是螳螂，陛下就不想知道到底谁是黄雀！”
不仅是尚仲贤，连冉襄的身子也微微发抖。张了张嘴待要喝令诸人将他捆出去，嗓子却像被甚么堵住了，话不出来。正在此时外边传来道尖锐冷厉的声音，“我倒想听听后边的黄雀究竟是谁！”话音未落，陆萱大步而入。
这些日子陆萱时常过来送吃食，冉襄但有犯难之处，听她一言二语的都解决，因此见她进来，冉襄非但不怪，反倒起身相迎，又悄声向她，“萱儿，这事还是罢了吧。了不起，朕从轻发落于他也就是了。”
“陛下。”陆萱握了冉襄的手，面容上满是感激之色，然下一瞬又慨声道：“陛下贵为天子，岂能受一阉竖要挟。”陆萱眉眼温婉，眸光
坚定，樱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皆有金石之声。
舒闻之所以救下恁内侍，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张保命的王牌。
适才自己话一出口，冉襄便就缓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谁知陆萱突然冒了出来，竟然要一究到底。他情急之下，顾不得甚么主仆尊卑，冷声说道：“侧妃娘娘，予人方便便是予己方便。穷根问底，最后吃亏的只怕是你自己。”
陆萱向前一步，冷笑：“这个就不劳内官操心。若真与我相干，介时陛下是要废了我，还是要赐死，我都认了。”说着喝令谭新京，“将没尚仲贤锁去北宫，再提了舒闻往舒家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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