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才从里头躺着出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你赶紧回家罢。”成陆想了想还是婉拒了车夫，好在威尔士近来一直留在宁波，他前段日子总觉胸中有郁闷之气，叫他扎了几回针倒是舒服了许多，这偶尔走走倒是也不成什么问题。
“哎哎哎，可使不得。”那车夫将车头一转，又把成陆给拦住了，四下看着周围无人，便压低声音同成陆道：“可不敢自己一个人走，我家那小子说，派了兵来抓人呢，专门抓看着像是领头的，若是您着去遇见那抓捕的兵，这可是说不清楚的，现在街上哪儿还有零散人再走呢。”
“又开始抓了？”成陆脸上渐渐地眉头锁了起来。
从上海到宁波的罢工从开始大约已经过了快有十来日，前三日的时候已经有北洋军来架栏杆来挡了一回，只是群情激愤并没有什么用，毕竟都是自家的人，你看着宁波本地的守城军与那罢工的，说不定见面便才知道都是兄弟，哪里能动手，不过吓一吓叫他们不许在上街也就罢了。
然而这挡来挡去并没有什么用，反而闹得更厉害，上头便也下了狠心，将这些守城军都给遣散，调了浙江联军的人过来，那便是第一回大肆地抓了许多人，然而这回宁波人却不肯了，先是商界也组织了一波抗议，而后又是钱文亲自带着人去谈判，以不放人不开工不开船想胁，逼得浙江联军终于放人，只是明面上虽放人了，私底下的动作却不断。
学生、工人的罢工罢学行动已然在继续，而军队为了不让商会再有这样明面上抓着把柄的机会，便偷偷地派便衣潜入了游行之中，但凡有抓到有点领头意思的，便都交宁波政府沆瀣一气，给安排个什么罪名便丢进了牢里边，他们也都是看人下菜，譬如是宁绍公司或是商会密切公司的，要不就不抓，抓了也不过略施惩戒也就放了，至多是打一顿，叫他们起不来，不能再去闹事，而若是碰上零散人家的那就不一样了：
“我听说啊，前些日子，黄家那小子在牢里得了一场急病死了，还有我家那小子那日同他一起去游行的人堆里，有个工人，不知被哪里来的刀给捅死了，这人挤人的，一直到后头走了才发现，人都凉地不能再凉了。”
“您放心，我这张脸摆在这儿他们还不敢对我如何，倒是您家的小子，千万要注意，若是情况不好，请他千万在家中躲着不要出去，再不济便到我家中来找我。”成陆见他心有戚戚的模样便宽慰着。
车夫自然是感谢，非要送成陆回家，成陆是不肯的，两相推辞之下，好说歹说便将车夫给送走了，成陆随即问道：“护卫团那边还没动起来么？”
“早动起来了。”成泽的声音低低的，“我们派了好多人跟在游行队伍里，抓了好几个着便衣的回来，只是这究竟他们在暗处，护得了眼下的一个两个，却护不了全部人。”
成陆总有不好的预感，照这情形下去，这互在暗处掩藏的斗争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果不其然，那日还是在凤三的眼皮子底下，他在游行人群正前方的茶楼上观察情形，也不知是从哪儿想起来的一声枪响，彻底引发了这场动乱，原本只是言语上的冲突，瞬间变成了一场有计划的杀害，最先遭难的便是最前头的学生。
凤三几乎是第一时间见到前方似乎有人受伤，当机立断向楼下打了信号，从人群中蹿出来的护卫团士兵时刻大喊着疏散人群，甚至在前头的尖叫声还没有传到他们跟前之时，便已经有士兵夹带着手边的人向后撤。
只是人群之中消息传的太慢，凤三眼见着前方的士兵几乎是要冲过来，而后头手无存兵的人群却还在那儿发愣，他连忙举枪连着几声空枪将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空：“王青，调狙击队压退他们，带人去前面救人！”
凤三的话音和人一同消失在酒楼二楼，他凭空从楼上一跃而下，摔在下面茶铺的顶棚上，背后一阵蒙痛，凤三丝毫顾及不上：“快跑！”
随着这一句话下，前方的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游行的学生、工人这才反应过来，人潮汹涌地后退，凤三逆着人群不停地往前，离枪声近了！更近了，他一手抱起被挤到在地上的女学生，直接将她塞进了酒楼：“躲好别出来。”
凤三终于来到了火力最密集的地方，而在他眼前的是他本以为只是受伤的人，此刻瞪大着惊恐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凤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大喊：“娘的！给我打得狠一点！发信号！召人过来。”
空中同时响起几道红色的烟雾，即使在白天也足够显眼，在学生快要撤退干净的道路上，是重新涌进来的一批人，他们快速地朝凤三这边支援而来，只是那边却也不是吃素的，在发现凤三这儿的支援后，立刻哨声集结了兵，也逐渐向这儿靠拢，外围支援第二批赶来的人，甚至还来不及到达主战场，便在周围打了起来。
成陆几乎也是在信号发出的第一时间看到的，他立刻携钱业一同前往，只是却被硬拦在了炮火之外，根本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只是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枪火声音似乎微弱了一些。
是的，成陆没有听错，枪火声不止是微弱，而是暂停。
“段标统？”这不确定的疑问实在炮火停的那一瞬间从对方的阵营里传出来的。
这声音？凤三向周围掩体后的人打了隐蔽的手势，慢慢地朝外看了一眼，果然他没有听错，凤三冷笑一声，竟然是混成协八十一标的人。
“真的是段标统，放下，都把枪放下！”对方的话语里显然没有故作的意思，凤三片刻思虑之后便径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迎接他的是当年站在他身后，现在却拿着枪站在他对面的人。
“标统，没想到您真的在….”对方欣喜着拨开枪支向前，被凤三举枪硬生生喝止在了原地：“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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